风暴突然停滞了一会儿,亚度尼斯发出了一道意味不明短促音节，

十几秒后，他重新开始呼吸,只是却一直保持了沉默。

就在林无咎以为自己请求被无声拒绝了时候，衰败龙轻轻问了他一个问题。

“这是你梦想中世界吗？”

林无咎认真思考了一会儿。

龙并不出言催促,耐心地等待着。

风声也放慢了。

一双双眼睛,颜色不同、形状各异眼睛相继在黑暗中亮起。

被钉在墙壁上尖耳朵青年睁开了紫水晶一般剔透双眼。

鱼尾姑娘抬起头,脖颈处锁链哗啦作响。

大胡子吃力地撑起自己半截身体,睁大了眼睛。

还有其他生物，许许多多生物，各种各样生物,他们或翱翔在天空中抗击风暴,或遨游深海与海怪同行,或驰骋大地枕风踏浪，或聚族而居召唤祖灵……

他们藏身于无光黑暗，沉默地审视着人类少年，和将死龙一起等待他答案。

“我想了很久……”林无咎吐字很慢,显然是经历过仔细慎重思考,“还是想不到喜欢这个世界理由。”

“这是人类国度吗？”不需要回答，林无咎就给出了答案：“不，这是神创造监狱。”

“人类,还有你们,都没什么区别，不过都是在无望等死而已。”

黑发黑眼人类少年微笑着说出了足以让他被送上绞刑架妄语：“我认为，这个世界不需要神存在。”

他微阖双目,眉目舒展,陷入对未来畅想：

“我梦想世界啊,是一个生机勃勃自由世界，不论种族，不论肤色，不论阶级，太阳平等照耀万物，所有生灵都可以自由地选择他们未来。”

自由世界，这才是他一直追寻目标。

当他还是林无咎时，精神病院是他囚笼。

后来，他成了兰斯，可惜他很快就发现，他只是换到了一个更大囚笼里。

还好，他现在看到了希望——他似乎拥有了可以通往自由世界力量。

黑色羽毛笔，他不知道这是什么，也无所谓是阴谋亦或馈赠，更无所谓会不会因此殒命，他只是想通往自由世界，哪怕只能前进一步，也足够幸福。

在片刻静默后，亚度尼斯痛快地大笑起来，边笑边咳嗽。

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笑过了，一瞬间似乎回到了年轻时，那时候他还是天空主宰，坚信这个世界没有他不可以抵达地方。

“来吧，咳咳，我…给你讲讲…我故事。”他喘着粗气，刚刚大笑似乎消耗了太多他为剩不多力量，声音因为虚弱而断断续续，“先…从五百年前…说起吧，那时候…我还是一头…年轻龙。”

这是一个很漫长故事，亚度尼斯中途歇了好几次才把故事讲完。

还好这是梦境，梦境里时间近乎无限，所以在现实世界里，钟表分针也不过刚刚转了几格。

林无咎若有所思地站了起来，随手指向了无光黑暗之处，“明天，可以让他们给我讲故事吗？”

虽然看不到，但是林无咎知道他们从始至终也在听他和亚度尼斯谈话。

他们一定也有很多值得被书写故事。

“恐怕...不行了。”亚度尼斯虚弱地说：“我力量...支撑到现在...已经是极限了。”

如果不是讲这么久故事，其实他剩下魔力还是能支撑得起一两次构建梦境消耗。

“我们...终将在...自由乐园里...重逢。”奄奄一息巨龙笃定地说。

林无咎确认般问道：“这是龙预言？”

“是啊。”黄金巨龙勉力昂起头，在黑暗中露出笑容无人知晓，却骄傲如凯旋而归万众瞩目将军，用尽最后气力意气风发地宣布道：“这是太古金龙亚度尼斯今生最后预言。”

龙是天生预言家。他们眼睛可以穿透时间与历史迷雾，无视一切诡计和幻术，直达唯一正确与真实。

亚度尼斯这辈子做出预言都实现了。

自从被关进地牢，沦落为无限再生药材和道具后，亚度尼斯大多数时间都因为衰弱而痛苦昏昏欲睡。

就在前天，他灵性直觉突然被触动了，他首次得到了一个预言。

在圣遗物镇守下，在层层叠叠魔法铭文封锁下，他竟然真把那个人类少年拉入了他梦。

龙神啊！感谢您庇佑！

亚度尼斯用光了最后魔力，黑发少年身影消失了。

巨龙昂起头重重摔落回地面。

他张大嘴急促地喘着气，口水无法控制地淌满了下巴，身上还没愈合伤口不知道崩开几个，炙热滚烫金色龙血刚刚渗出，身下魔法阵就亮了起来，把他口水、掉落鳞片以及血液都清除得一干二净。

亚度尼斯猜，它们最后大概会出现在某个魔药研究室坩埚里。

他无力地趴在地上，脸颊贴在阴冷污泥里，在呛人泥腥味中，从嗓子里发出微弱粗哑笑声。

笑声畅快，酣畅淋漓，带着一丝扬眉吐气得意。

在人类少年掌心，他看到了羽毛笔。

一只黑色羽毛笔。

怪不得一个普通人类能成为预言之子。

原来......是祂眷者啊。

……

林无咎睁开眼坐了起来，窗外三轮红月沉默地与他对视。一只乌鸦落在了窗台，低头梳理着自己羽毛。

他自言自语：“是满月呢。”

“是呢。”

甜美清脆陌生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。

林无咎惊愕地转身看去，映入眼帘是一个红发小女孩。

她乖巧地坐在高脚椅上，红发编成大辫子放在身前，笑容甜美可爱。灰色棉布裙摆微微荡漾，粉红色布鞋晃来晃去。

林无咎目光落到她头顶黑色尖角。

“……杰克？”

“夜安。”女孩拎着裙子咯咯笑着转了个圈，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，“我女性名字是珍妮哦。”

珍妮目光越过林无咎，投向了窗外三轮红月。

“我最喜欢满月了。”她捧着脸，甜滋滋地笑着说：“每个月满月是阴性力量最强时候，所以珍妮才能出现～”

林无咎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。

这也并不值得惊讶。

因为［杰克］本来就是从无数童工怨念诞生魔鬼，是没有性别，在满月时候从男孩变成女孩，也是很符合神秘学世界逻辑。

……总觉得，珍妮更活泼可爱一点。

林无咎捂着嘴，若有所思问道：“那你什么时候会变成杰克？”

“在下次新月。”珍妮说：“不过，这也不是固定，总是要看我们心情，上个月，你醒来时候正好是满月，本来是应该由我来迎接你，但是我当时太生气了，杰克怕我把整条街区人都杀光，所以就代替我出来啦。”

她歪了歪头，注视着林无咎蛇瞳闪着奇异光，“我杰克很温柔，对吧？”

她在我两个字上面读了重音。

“是。”林无咎笑了笑，“珍妮很喜欢杰克啊。”

珍妮笑更开心了，稚嫩脸上迸发出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纪歇斯底里燥郁。

“我当然爱我自己啊。”

她收起笑容，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无咎，突然问道：“你想在神秘学世界发行什么书？”

林无咎说：“大概……是一头龙故事吧。”

珍妮眯了眯眼睛，脸上闪过一丝狐疑。

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？”

不等林无咎开口，她就冷哼一声，“算了，反正你肯定不会说实话。”

她轻盈地从高脚椅上跳了下来，裙摆翻飞如一朵月下绽放花。

“说起来，最近体内力量有点奇怪呢。”她双手背后，一副天真可爱模样笑道：“是你做了什么吗？”

林无咎同样笑眯眯回答：“不是哦，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人类，哪有这份本事。”

珍妮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笑容。

“报酬呢？”

“什么？”

“我可不是杰克那个笨蛋，你想让我帮忙印书，不给报酬免谈。”

“你想要什么报酬？”

“你灵魂。”

“我拒绝。”

“那就那头龙灵魂。”

林无咎一怔，然后兴奋地跳下了床，迫不及待地发问：“龙灵魂？这个世界上有龙存在吗？”

珍妮：……

她狐疑地看了黑发少年几秒，他脸上惊奇和兴奋不似作伪。

难道是她猜错了？

珍妮挑高了下巴，蛇瞳里是一片死寂漠然，“总之，没有灵魂，一切免谈。我可不是杰克。”

林无咎收回刚刚想法。

珍妮一点也不可爱。还是杰克更可爱。

他是不可能出卖自己灵魂。

而亚度尼斯灵魂更不可能。

在卡牌上出现了亚度尼斯名字后，他收集癖就不允许把这张牌交给别人。

他试探性问：“我在我新小说里为你安排一个角色？”

珍妮立刻从善如流笑吟吟道：“好呀，说起来，我还曾经狠狠捉弄过一头龙呢……你想知道吗？”

林无咎：……

他总觉得，这似乎才是珍妮一开始目。

她和杰克真是一点也不像。

是双重人格？

他笑了笑。

就在这时，门板被重重敲响了。

林无咎打开了门，借着皎洁月光，清晰地看清了门外来人。

一座魁梧肉山，腰围几乎有林无咎两个大小，个子也高他一头，林无咎抬起头，仰视着自己拥有绝对□□力量邻居。

右脸上一块青紫色胎记衬得对方更是面目可憎。

这是他邻居尤兰达，职业是屠夫。

“你好，尤兰达，找我什么事？”

尤兰达双手环胸，胳膊肌肉鼓起几乎要撑破衣袖，眼睛里闪烁着凶残光，“保护费！”

“我之前不是已经给你了吗？”

“那是上周！”尤兰达恶声恶气地说：“这周保护费，五先令！”

林无咎耸耸肩，转身回房拿起钱包，从里面掏出5先令，刚抬起手，就被尤兰达粗暴地夺走了，然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这里。

“好丑男人！”珍妮从他身后探出头，奇怪地看了林无咎一眼，“你是这么懦弱男人吗？”

就这么任由对方抢钱？

“不是男人。”林无咎摇了摇头。

珍妮立刻不客气地奚落嘲笑道：“也对，你确挺没男子气概，还没像我这样小姑娘有骨气。”

林无咎转身合上了门，瞥了一眼自称小姑娘魔鬼，凉凉地说：“我什么时候说过，尤兰达是男人了？”

珍妮惊愕地张大了嘴巴。

不是男人，难道是女人？

那么魁梧身材，是个女人？

林无咎躺回床上，盖上被子，全然不管正在怀疑人生魔鬼，微笑着呢喃道：“晚安。”

“宝贝儿，晚安。”妈妈在他耳边温柔地回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