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风吹,篝火蹿高几寸，光线于陈娆和艾克的脸上变化不清。

“叶先生……我建议您不要去那里。”

陈娆的声音很低，像是怕被某存在听见。

“大海早已成为人类的禁地,尤是深海,那是一片比所有异兽盘踞的巢更加危险之地。”

“这么多年，凡是踏入深海的人类,下场只有死亡。”

叶简定下恍惚的神，直视她的眼睛，目光带着询问。

陈娆环顾左右，确定自己依然处在安全的地方，这再次开口：“您大概不知道,五年前,人鱼一族权更替，迎一位新王。”

“那位新王『性』情暴虐，残忍嗜血。但他远比之前任何一条人鱼都更强大,更危险——自他即位，人鱼一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，他的威压覆盖所有海域,甚至蔓延至陆地。”

“三大守望者组织之一的神庭，就是被他一人覆灭。”

叶简神情微动：“神庭？”

“是的,”陈娆一看叶简表情就知道他不清楚神庭是什么，开始解释,“神庭曾是最强大的守望者组织,拥有数量最多的守望者。但是那位新王掌权之后，神庭遭到人鱼一族疯狂的打击报复。没多久，神庭溃散，成员狼狈逃命,他们的首领诺伦博士更是下落不明，生死不知。”

“听说，他是坠入海底，成为人鱼的盘中餐。”

“啊，”叶简注意略微偏移，“人鱼会吃人。”

“不知道，他们说的。”陈娆道，“总之不管会不会吃人，那位人鱼王都很恐怖！要知道神庭可是拥有两位s级守望者，最顶尖的战，在那位深海之主面前都无能为！”

“我想，他的实应该远远超s级异兽，达到巢兽的水准。”

她谨慎地道。

“当然，这只是我的猜测，毕竟这个世上没有出现s级的巢。”

叶简安静地听着，没说什么。

陈娆：叶先生好像不是很害怕的样子，而且，他似乎对那位人鱼王很感兴趣。

她的眼珠子轻转，决定多说一些。

“曾，人鱼是可以随意售卖的商品，甚至有人会跑去深海，故意引诱弱小的人鱼上钩。”

“而现在，人鱼已被禁止售卖，因为没人愿意得罪人鱼一族，得罪背后那位恐怖的人鱼之王。”

“海域同样被封锁，人类最多只能在浅海游『荡』。一旦靠近深海，靠近人鱼的领地，被视为对人鱼之王的冒犯，引毁灭的海啸。”

“——而且传闻中，那位人鱼之王的『性』格很不好，特冷血、特狠戾。就连他的族人都对他畏惧不已。如果真有人类敢出现在他面前，绝对是尸骨无存的下场。”

叶简：好凶。

像只坏人鱼。

“那么……”他捧着茶杯，热气袅袅，氤氲他的眼睫，“有什么方法绕他，进入深海吗？”

陈娆大惊：“您想去那里啊！”

叶简一眨不眨地注视她。

陈娆：“呃……没有办法。”

“就算乘船，海浪能掀翻船只。更提我们不是人鱼，根本无法在水里生存。”

叶简：“……哦。”

有点失落。

他的眼底黯淡下去，墨发微垂，纤瘦憔悴的身形隐没在宽大的『毛』毯之中。

艾克神『色』变化，看向陈娆。

陈娆拨弄一下篝火，再次开口：“不，如果您只是想去看海，我们可以陪您去哦。”

“走最安全的那条路线，离这里最近的大海只需要两天车程。海岸线附近有一座c级小城，那里有我们认识的人。”

叶简不想麻烦他们：“不用，我可以一个人去。”

“可是，”陈娆一愣，“走路去不知道要多久，而且您认得路吗？”

叶简：“认得。”

“吧。”

陈娆：“……”

“可是，我们有车哦。”陈娆掰着指一个个数，“有保暖的毯子，有睡觉的帐篷，有很好吃的干粮。”

“现在晚上那么冷，一个人行走在荒野里，没有挡风的地方，没有生火的工具，没有东西吃，会很难受吧。”

叶简：“……”

陈娆：“我们有车哦，有车哦。”

叶简：“……”

叶简眼帘低垂：“谢谢。”

艾克长舒一口气，陈娆『露』出灿烂的笑容：“不用道谢！您救了我们，这样的大恩大德，我们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呢。”

夜『色』渐深，帐篷已搭好。探险者小队准备休息一晚，明早再出发。

叶简身时，荒野吹一阵冷风，他的身形微微一晃。

艾克赶紧伸扶住他。

“叶先生，”他道，“我送您去吧。”

叶简摇摇头，婉拒艾克，独自走到帐篷前。

睡袋很温暖，遮蔽外面的寒风，驱散指尖的凉意。

好困。

眼皮逐渐沉重，困意上涌，叶简苍白脸庞微微埋进睡袋里，安静地阖上眼睛。

这个晚上，他做了一个梦。

梦到自己浮在遥远的深海里，海水流淌他的指尖，并不冰冷，反而有些温暖。

左右黑漆漆一片，只有前方隐有光亮——在那里，一条墨『色』鱼尾破开海水，卷层层涟漪。

下一秒，一只黑发黑眸的小人鱼从微光中浮现，飞快游到他身边。

叶简眼神微凝，他不认识这只小人鱼，但是……总觉得很眼熟。

小人鱼围着他转转去，轻纱般的尾鳍摆动个不停，搅毫无规律的水花。

几分钟后，这只小人鱼又试探着伸，轻轻勾住叶简的指尖，像是终于确定他的存在，忽然安静下。

叶简与他对视，并未说话。

小人鱼同样没有开口，黑漆漆的眼睛凝视叶简，眨巴眨巴几下，两行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下。

晶莹的泪水连珠坠落，坠到半空时，已凝结为圆润的珍珠。

叶简一惊，当即开口，声音下意识变得柔和：“你怎么啦？为什么哭呀？”

小人鱼依然没有说话，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叶简，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，转眼又凝聚成美丽的珍珠。

这是一只很伤、很难、又很委屈的小鱼。

不知道为什么，明明不认识这只小人鱼，叶简的却一下子揪紧，阵阵泛疼。

“哭，”他道，“我在这里呢，哭。”

小人鱼一言不发，流着眼泪冲他张开双臂。

抱抱。

叶简立刻伸，想抱住这只小鱼。

——下一秒，梦境破碎，他被拖回现实。

“……”

睁眼不再是深海，而是帐篷深『色』的顶部，叶简沉默坐，环顾四周。

帐篷里静悄悄的。

他觉得很冷。

清早，营地中间架锅烧水，准备做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餐。

“叶先生。”

陈娆嘴里呼出白气，注意到叶简帐篷微动，立马回身。

“早上好呀。”

叶简掀帐篷一角，冲她点点头。

陈娆微微一愣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，和昨晚比，叶简的脸『色』更加苍白，眼眸黯淡很多。

叶先生昨晚好像没睡好。

陈娆开始找话题：“今天好冷啊，明明昨天挺正常的。”

旁边一个路的探险者队员顺嘴接道：“这一片的气候以前不是这样，说到底，都怪神庭。”

“神庭”两个字落入耳边，叶简偏头：“为什么这么说？”

“说话长，”陈娆道，“您记得昨天晚上，那头身燃灰焰的异兽吧？”

“五年前，一灰『色』晶石忽然出现。作为它最初的发现者，神庭在得到这灰晶后并没有查明源，反而误以为这是一新资源，大肆开采滥用。”

“以灰晶为能源的灰荷弹很快造出，实验，它的确能抹杀一定范围内的异兽。可是灰荷弹爆炸的区域会产生对人类致命的污染，因此最开始，有很多守望者反对这灰晶。”

“但神庭执『迷』不悟，愚昧地压下一切反对声音。没多久，噩梦降临，用实验灰荷弹的区域居然诞生一新的异兽，它们身上燃烧灰『色』焰火，比普通异兽更加强大，更难以杀死。”

“有人推测，这些灰焰异兽就是这片区域之前的异兽，它们并未被灰荷弹杀死，而是吸收灰晶能量，得到进化。并且，这灰焰如同可以传染的病毒，很快由一片区域的异兽蔓延到另一片未出现灰晶的区域，更多灰焰异兽由此诞生。”

陈娆说到这里，轻叹一口气。

“原本，普通异兽死后凝结的晶石蕴含部分能源，可以加以利用。可是灰焰异兽死后的晶石就是块没用的石头，我们不仅要花费更大气杀死它们，最后一无所获。”

“更糟的是，它们身上的灰焰能改变一片区域的气候，灰焰越多，温度越低，所以很多区域都变得气候无常，就像现在这样。”

“——由此可见，灰晶根本不是什么有利资源，”她越说越气，“它就像最初的大污染一样，是新的灾难。”

叶简微微蹙眉：“既然这样，神庭应该担责。”

“担责啊，他们当然要担责。”陈娆双抱胸，“不在声讨愈演愈烈的时候，他们就被那位人鱼一族的新王以雷霆之势清理掉了。”

叶简：嗯……真厉害。

是条好人鱼。

吃热腾腾的早餐，探险者小队再度出发。叶简靠在车窗边，盖着一床『毛』茸茸的毯子……没多久，墨发垂落额前，沉沉入睡。

陈娆：叶先生的精神果然不好。

她悄悄拉下车窗边的帘子。

叶简再次醒时，已是下午。

探险者小队停在一座c级城市，补充物资。

车窗加装的帘子半掩，窗外是熙熙攘攘的街道，叶简轻『揉』额角，余光瞥见什么，动作微顿。

“叶先生。”

守在装甲车边的艾克见车门推开，很快凑。

“您在看什么？”

叶简：“请问，那个是什么？”

他的目光指向一个小摊，摊上『插』满一串串红彤彤、晶莹莹的果子。

艾克：“啊，是糖葫芦，小孩子很喜欢吃的东西。”

叶简沉默一秒：“可以借点钱吗？”

艾克：“不借。”

“您想要什么，和我说一声就行。”

他说完就几步走到摊子边，再回时，上拿着一串糖葫芦。

叶简道谢，接糖葫芦，无言凝视。

艾克：“您不吃吗？”

叶简犹豫一下，轻咬一口。

……好酸。

好酸！

叶简登时面无表情。

艾克：“好吃吗？”

叶简：“……挺好吃的。”

只是一直到探险者小队回、重新上车，他都没能吃完二颗糖葫芦。

装甲车驶出城市，继续前进。叶简盯着那根糖葫芦，似在沉思。

片刻后，他询问旁边的陈娆：“离海边有多远？”

陈娆：“应该有一天左右的路程吧。”

一天。

糖葫芦会坏掉吗？

如果浸到海水，能吃吗？

叶简继续沉思，陈娆在这时小声道：“叶先生，要是不喜欢可以丢掉，没关系的。”

叶简摇摇头，依然拿着这根糖葫芦，没有松。

两小时后，糖葫芦的糖衣开始融化，像是要脱落。

是放不到明天。

叶简眼中流『露』出一点失落，拿默默啃了一小口。

好酸！

再啃一小小口。

一直到晚上，叶简慢吞吞、慢吞吞地把那一整根糖葫芦吃完。

陈娆：叶先生肯定很爱吃糖葫芦，都不舍得吃快点，早知道应该多给他买几根。

时间很快去，到二天下午。

因为陈娆选择的是对安全的路线，这两天遇到的异兽都在b级之下，不需要叶简出，他们探险者小队能解决。

就这样，一行人算顺利地到目的地，那座c级城市附近。

这里离大海有一段路程，但视野之中，已浮出那片海岸线。

这是叶简一次看见大海。

蔚蓝的海洋与天空衬，阳光投落的粼粼碎金点缀海面，海浪卷雪白的泡沫，转眼如珍珠散开。

果然，大海很美。

叶简想。

那个人没有说错。

装甲车停在c级小城，探险者小队要在这里和叶简分。

“抱歉，叶先生，我们不能再前走了。”陈娆道，“再往前走就是海岸，有些成年人鱼会伪装成人类，从那里上岸。”

“他们的实不逊于异兽，而且比异兽更擅长战斗。所以您一定要小。”

叶简颔首，认真道谢：“谢谢，如果没有你们，我到不了这里。”

陈娆微微一笑：“如果不是您，我们早已葬身异兽口中，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和您说话。”

“只是……海洋真的很危险，您一定要去吗？”

叶简：“嗯。”

陈娆没再多言，旁边的艾克明显有些失落。

众人道，叶简走出几步，忽然回头。

陈娆：“您改变主意啦？”

“不，”叶简望着她的眼睛，停顿一秒，轻声道，“能不能再借我一点钱？”

“我想买糖葫芦。”

陈娆：我就知道。

叶先生就是很喜欢吃糖葫芦。

c级小城的糖葫芦十五币一根，两根三十币。再算上昨天那根，一共四十五币。

叶简默默记下，道：“下次见面，我会你们的。”

“不用不用，”陈娆连连摆，又笑着道，“不，希望下次见面的时间不会远。”

叶简点点头：“不会的。”

两根糖葫芦装在小袋子里，被他轻轻勾在指间。

从那座c级小城一路走出，半小时后，金『色』沙滩如绘卷铺开，与蔚蓝大海连。

湿润的海风吹墨发，叶简停下脚步。

……有点头晕。

于是默默找块礁石坐下。

海浪卷小小的花朵，绽放于礁石之下。叶简轻按额角，一只随意搭在礁石间，无声忍耐那份痛楚。

一点水珠沾湿他垂落的指间，片刻后，叶简睁开眼睛。

海浪之中，一颗淡蓝『色』的脑袋幽幽浮在海面上，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。

叶简沉默与那双蓝『色』的眼睛对视。

海里的……人？

是人鱼？

叶简正要开口，人鱼已迫不及待地游：“你真好看！”

“做我老婆吧！”

叶简：“？”